文｜张向荣股票私募网

广州的春天，花气纷飞，樱花、木棉、紫荆、玉兰、桃花、梅花、兰花、簕杜鹃等，花颜深深浅浅，且多粉调，令这座千年羊城逢春更出“色”。古人写春，恰如这手持神来之笔的春日天神，蘸取胭脂云霞，将天地初开的羞涩描画出来，万物重逢时便会面泛桃花。

宋词的春，顺应了花颜，其笔下的春日，或众里寻芳，或两两成趣，或一枝独秀，细腻粉调与情感隐喻交织，客观上促成了“以花写春，粉调寄怀”的文学盛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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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有“古之伤心人”之誉的北宋词人秦观（字少游），惯写世间男女的情痴怨念，唯有《行香子·树绕村庄》却是他为数极少的田园词作之一。秦观这首词作于神宗熙宁年间，词人此时尚未入仕，正闲居乡村。整词都用了白描手法，以色彩对冲、动静互参的方式，呈现出视觉强烈的画面感，读来令人沉醉。词中粉调花气，更是在众芳中摇曳，于惊鸿一瞥处自成风情。全词如下：

树绕村庄，水满陂塘。倚东风，豪兴徜徉。

小园几许，收尽春光。有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。

远远围墙，隐隐茅堂。飏青旗，流水桥旁。

偶然乘兴，步过东冈。正莺儿啼，燕儿舞，蝶儿忙。

文字表面看，词人并不专宠粉色。上阙中“有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”，红、白、黄三色铺陈并置，看似随意写出，实则暗含了词人的匠心。词人将“桃花红”置于色彩序列的首要位置，不仅凸显了先入为主的凝视感，更是起到了“当春乃发生”的心理暗示。“桃花红”的红，在词中不是正红，而是介于红白之间的粉红，这种色调兼具红的活力与白的纯净，形成了“豪兴徜徉”却不张扬的温润春日。而且，词人剥离了粉调的传统爱情象征，仅取“生之欢愉”的明净，正如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”（《诗经·周南·桃夭》）那样，生命未加雕饰，情愫天真自然，一切都是刚刚好。同时，秦观将桃花与李花对照，形成冷暖色系的过渡，桃花赋予李花以暖意，李花平衡了桃花的艳丽，再经菜花的点缀，又避免了双色对峙的局面。同时，“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”与下阕的隐性色系“青、灰、绿”构成了视觉上的网格，主色辅色别致其位，形成了以粉调破局、用青灰收束的和谐色系，不由令读者想到自然与人亦是如斯。最后，“正莺儿啼，燕儿舞，蝶儿忙”，莺儿婉转啼叫，燕子轻盈展翅，蝴蝶纷忙翻飞，色彩交织在“啼、舞、忙”的热闹之中，静态杂糅动感，更显“无处不芳菲”的醉人花气。到此，春日美学被推向高潮，北宋乡村的春日长卷立体铺展。细嗅下来，我们分明呼吸到了字里行间弥漫着的春意与生机。

秦观《行香子·树绕村庄》以粉调礼赞人与自然的和谐，而北宋李清照（号易安居士）词《蝶恋花·暖雨晴风初破冻》更倾向于“粉调寓怀”。春花粉颜，情思忧怨，两两对冲，增强了词人的际遇之感。文献记载，此词可能作于李清照赵明诚夫妇居山东期间（1108—1129年间），此间赵明诚接连外任地方官，李清照思念宦游的丈夫，故作此词。

暖雨晴风初破冻，柳眼梅腮，已觉春心动。

酒意诗情谁与共？泪融残粉花钿重。

乍试夹衫金缕缝，山枕斜欹，枕损钗头凤。

独抱浓愁无好梦，夜阑犹剪灯花弄。

词中早春姗姗而来，“柳眼梅腮”，柳叶发了新芽，如春日懵懂的眼，梅花绽放了笑颜，似佳人粉嫩的腮，词人的情愫不知不觉中被唤醒。“已觉春心动”一语双关，大地复苏之时，情思也懵懂，澹荡着特有的天地气息与人间脉动。

然而，自然可以肆意灿烂，人的情感却无所遁形。“酒意诗情谁与共”句，这边好景，春日已“破冻”，情感却还“未解冻”，春虽至，心仍困于冬，暖意与情感形成对比的张力。此情此景恰如早春的花朵，正欲绽放，却不小心结了季节的疤痂，生机中暗藏怅惘。接下来，不管是试穿新衣的“乍试夹衫金缕缝”，抑或懒困于“山枕斜欹”，都隐含着“无人欣赏我”的失落滋味，以至“独抱浓愁无好梦，夜阑犹剪灯花弄”，孤独感被推向极致，只能聊以“剪灯花”度过孤闷的赏春时光。词人的春天带上了宿命似的美感。

李清照这首词的粉调被双重隐喻裹挟。“柳眼梅腮”与“暖雨晴风”成对，粉需被绿所衬，才有暖雨晴风吹化冻土时的秀色；接下来递补的“泪融残粉”和“枕损钗头凤”，春日色系的饱和度亦被哀婉冷清所稀释，正是王夫之的“以乐景写哀情……一倍增其哀乐”（《薑斋诗话》）的表现手法。好在，这首词的色彩内核哀而不伤、寂而不凄，美学存在感柔韧而昭彰。因此，也强化了“独抱浓愁无好梦，夜阑犹剪灯花弄”的“皆入神之句”（清 贺裳《皱水轩词筌》）。

对照秦观《行香子》与李清照《蝶恋花》中的粉调，我们发现，词人们的色彩摹写皆超越了单纯的呈现，而是将其转化为某种精神符号。以词作画布，用“色”点染春意，用“心”晕染情思。围绕“粉调”，冷暖色系、撞色系在词人笔下翻转自如，折射出春意萌动与词人心灵的双向奔赴。抽象情感具象为可感的视觉语言，这也是宋人“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，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”（北宋 梅尧臣）的宗旨。所以，宋人笔下的春已不仅仅是花颜，更是时间流动的刻度，“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”的初生之美与“酒意诗情谁与共”的离思之惧，皆成为岁月流转中的哲学沉思，共同作用于春天这个色谱试卷上，解出了生命与时光的完美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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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读古人的春日色彩，是对华夏审美基因的再次激活，其书写深刻影响着当代文化，影视3D、AI技术在营构视觉艺术时，其灵感仍不脱离传统的色谱符码，所以才会造就《哪吒2》中“五彩斑斓的白”，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。如若为此篇春色作结，笔者更愿意借杜甫诗《江畔独步寻花·其五》收笔：

黄师塔前江水东，春光懒困倚微风。

桃花一簇开无主，可爱深红爱浅红？

作者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教授股票私募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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